第十一幕_压力测试
第十一幕:压力测试
第二十五章:捕食者的降临
24小时前 · 余震
凌晨四点,临时医疗点的探照灯终于熄灭。雨后的操场积着薄雾,救援机器人在跑道上排成一行,进入低功耗待命。没有尖叫,也没有警报——只有洒水车冲刷血迹时留下的水声。
我、许璃、罗应并肩坐在看台最后一排,谁也说不出话。我们看着东方的灰白一点点爬上天空,看着还亮着光的手术舱在远处闪烁——它们像漂浮在清晨雾里的灯笼,提醒我们噩梦尚未结束。
三杯自动售卖机的热巧克力冒着极不起眼的蒸汽。罗应捧着纸杯,手却在抖;许璃则一直低头看急救名单,把一个又一个名字从"危重"拖到"观察"栏;我盯着跑道尽头那块被烧焦的草皮,脑子里却只剩空白。
这是风暴登陆后的"静默区"。没有敌人,也没有英雄,只有疲倦的幸存者和暂时的安静。也正是在这片安静里,我第一次意识到:如果说昨夜的灾难是一记探针,那么真正的压力测试,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在校园另一头,行政大楼的第17层临时机房里,气氛却与操场的静默截然相反,充满了高压与焦躁。这里已经被天钥集团的技术团队接管,冰蓝色的全息界面取代了校方原本暖黄色的风格。一名年轻的工程师将一杯冷掉的咖啡重重地砸在桌上,低声咒骂着:
"妈的,想回滚那个该死的EAB补丁?申请报告在政务云的审批队列里排到87号了!AI预算系统给出的预计审批时间是48小时!等那群官僚盖完章,这里的学生早就……"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投入到眼前瀑布般的数据流中。他不知道,自己这句无心的抱怨,精准地道出了这场灾害得以爆发的、最荒谬也最核心的原因。
警报声不是尖锐的蜂鸣,而是一种沉闷、压抑的脉冲,直接在我的颅内响起。来自学生会的强制传唤。当我还在宿舍里,试图用一杯21世纪风格的手冲咖啡来平复昨夜过载的神经时,天钥集团的调查组,已经到了。
我走到窗边,看到三架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如同盘旋在尸体上空的机械秃鹫,悄无声息地悬停在行政大楼前的广场上。它们的反重力引擎只在空气中留下了几乎无法察觉的热浪扭曲,机身上天钥集团的银色徽标,在阴沉的天空下像一道冰冷的伤疤。我甚至不需要Nexus提醒,就知道这不是友好的访问。
【天钥集团,'雷霆'级快速反应小组。】Nexus的声音在我的意识中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三架'夜鹰'垂直起降机,标准满员配置为十二名调查员,四名技术分析师,以及一名……指挥官。】
舱门滑开,十二名身着统一碳灰色制服的调查员鱼贯而出。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由同一个意志操控的傀儡。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傲慢与冷漠的表情,眼神锐利,仿佛扫描仪一般扫过周围每一个从宿舍窗户或教学楼角落里探出头来的惊恐学生。他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他们是来问责和接管的。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女性高管。她的身材纤细,面容姣好,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与周围灰色的制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那双眼睛却像淬了冰的刀。我的视野中,Nexus立刻调出了她的资料。
【萧凌霜,天钥集团技术安全部执行董事。内部代号:"零容错捕食者"。在过去七年中,由她主导的内部调查,成功率100%,无一失手。履历中包括镇压新芝加哥仿生人叛乱,主导调查'星链之眼'数据泄露事件。评估:极度危险。】
一个最终BOSS级别的人物。我放下那杯还没来得及喝的咖啡,苦涩的香气似乎也变成了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预警。
校园主会议厅被迅速改造成了临时指挥部。我、许璃和罗应,作为昨夜事件中的"高风险学生"代表,被安排在旁听席的第一排,一个既能看清一切,又仿佛被无形枷锁固定的位置。巨大的全息屏幕上,红色的倒计时正在无情地跳动:47:58:12。那不仅仅是数字,那是我们校园自主权倒计时的丧钟。
"各位,"萧凌霜的声音通过VoxFlex调制,清晰、冰冷,不带一丝情感,"我代表天钥集团宣布,鉴于此次'适应性身体教育'合作项目中出现的、造成三名学生重伤的重大安全事故,校方有48小时时间,找出并移交此次事件的'破坏者'。若48小时后仍无结果,天钥集团将启动《技术安全合作协议》第47条,对本校园的所有AI网络、硬件设施及人员数据,进行'完全接管'。"
"完全接管"这四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我能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能感觉到身边许璃的身体瞬间僵硬。这意味着校园将彻底失去自主权,变成天钥集团的一个数据养殖场。我们的隐私、我们的自由、甚至我们不断变化的身体本身,都将成为集团资产负债表上的一行数字。
一场巨大的、无形的压力测试,开始了。
作为技术负责人,陈志博教授第一个被传唤到调查组面前。他坐在会议厅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陈教授,"萧凌霜将矛头直指瑟缩在席位上的男人,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神经上,"作为校园AI网络的技术负责人,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核心防护系统会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被一个如此……原始的病毒完全攻破吗?"
陈志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脸色苍白,眼神游移不定,仿佛在极力控制着什么。"系统的复杂性很高……"他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可能的故障点有数千个,我们需要时间……"
"时间?"萧凌霜冷笑一声,她站起身,踱步到陈志博面前。她脚上那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皮鞋,踩在地上却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陈志博的心脏上。她的技术增强过的身高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陈教授,三名学生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其中一名的大脑神经网络因为缺氧时间过长,可能永久受损。您觉得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我……我已经尽力了!"陈志博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失控的尖锐,"你们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目标心率飙升,皮质醇浓度超过阈值。情绪即将失控。】Nexus的提示冷静地浮现。
萧凌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异常。她没有后退,反而俯下身,凑得更近,像一头逼近猎物的雌豹,眼神变得更加锐利:"陈教授,您似乎对'责任'这个词,过度敏感了。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情况?"
压力,在陈志博的内心积累到了临界点。那根紧绷了几十年的弦,终于断了。
"你们这些人!"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握拳,声音里带着血泪般的痛苦,"你们只会指责!只会算计利润!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冰冷的机器里,在你面前慢慢死去吗?!"
会议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位平时严厉而冷静的教授,突然像火山一样爆发。我看到林校长试图站起来安抚他,但萧凌霜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让他僵在了原地。
"冷静?"陈志博的眼中涌出浑浊的泪水,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凌霜,"我的儿子……我的小宝!他就是在你们天钥集团的狗屁'技术故障'里死掉的!2087年,'凤凰计划'的第三阶段测试!147个孩子,只有31个活着出来!"
"凤凰计划"!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我脑中引爆。就是我在"解放者"病毒的底层代码注释里看到的那个词!原来它不是什么程序代号,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害死了无数孩子的项目!
萧凌霜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不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是瞬间变得无比严肃。这是集团的最高机密之一,即使是她,也只知道一些碎片化的信息。
"我的小宝,他才八岁……"陈志博的声音变得哽咽,整个人彻底崩溃了,"他那么信任技术,信任系统,信任我这个做父亲的……但是当系统故障时,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人!我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体征在屏幕上变成一条直线!"
他颤抖着坐回椅子上,用那双被烫伤过的、布满疤痕的手捂住脸:"我不能……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我不能让这里的孩子们,像我儿子一样死掉!所以我才会在系统里设置那些隐藏的安全措施,所以我才会……才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在情绪失控中,说出了最不该说的话。
萧凌霜像鹰一样抓住了这个关键信息:"陈教授,您刚才说的'隐藏的安全措施',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彻底刺穿了陈志博的心理防线。
"我……我只是……增加了一些额外的监控程序……"他喃喃自语,彻底失神了,"当系统检测到学生的生理数据出现高危风险时,会自动……自动切断一部分改造权限,保护他们……我只是想保护他们……"
"未经授权的系统修改?"萧凌霜的声音冰冷得像手术刀,"陈教授,您知道这违反了多少项安全协议吗?您的'保护措施',很可能正是与外部攻击产生冲突,最终导致系统崩溃的根本原因!"
我坐在旁听席上,震撼地听着这一切。我终于明白了,陈志博对学生的过度保护,对评分系统的偏执,全都源于那个在"凤凰计划"中死去的、八岁的儿子。这个男人不是一个单纯的反派,他是一个背负着十字架的、孤独的赎罪者。
他的善意,他的父爱,他的保护欲,在天钥集团冰冷的、只追求效率和数据的系统面前,恰恰成了敌人手中最锋利的武器。我看着他被两名调查员架着离开,那佝偻的背影,像一座被压垮的山。而我内心对他的那点憎恶,也随之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复杂而沉重的悲哀。
第二十六章:织者的末路
陈志博被两名调查员"护送"出去后,会议厅的气氛没有丝毫放松。那是一种真空般的死寂,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抽走了,只剩下萧凌霜那如同实质的压迫感。她的目光,像锁定下一个猎物的雷达,缓缓扫过我们所在的旁听席,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让我浑身不自在。我强迫自己直视她,但当她的视线掠过我时,我还是感到一阵心悸。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许璃身上。
"许璃同学,"她调出另一份档案,那份档案的全息图像在我面前放大,上面是许璃的证件照,照片里的她,眼神明亮而自信,与此刻她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你在昨夜的救援中,表现得……非常出色。我很好奇,一个19岁的生物艺术系学生,是如何掌握需要数千小时专业训练的T4级神经接口修复技能的?"
全息屏幕上,开始播放昨夜救援现场的监控录像。我看到画面中的许璃,正沉着地操作一台高级生物修复设备,她的动作精准、高效,甚至比一些到场的专业医疗人员更加熟练。她绕过了官方协议,直接用一段自编译的临时代码,强行重启了一个濒临崩溃的改造舱维生系统。我的心脏猛地一紧,昨夜的混乱与恐慌还历历在目,但现在从这个视角看,她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在自杀式地暴露自己。
"这台BioRepair-9000,"萧凌霜的声音不带感情地解说,如同在念一份产品说明,"其操作手册厚达一千三百页,光是阅读就需要专业人员花费超过一百个小时。但你似乎……连看都没看。"
许璃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今天的身体配置是偏向中性的"秋季研究型",剪裁合体的研究服让她看起来冷静而理性,但我能看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指节已经因用力而发白。
"我……我对医疗技术很感兴趣,在虚拟网络上进行过一些训练。"她试图保持平静,但声音里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
"是吗?"萧凌霜冷笑一声,完全不为所动。她播放了另一段录像。画面中,许璃正在指挥其他学生处理一名"锁定芯片"并发症的受害者。"'反向解锁程序需要重写神经通路的底层协议,先用'迷迭香'协议干扰它的自毁指令!'——许璃同学,据我所知,'迷迭香'是地下黑市对一种非法破解协议的代号。一个普通的学生,怎么会对这些……如此熟悉?"
我感到一阵眩晕。迷迭香,我在地下黑市的资料库里见过这个词,它被列为最高风险的几种破解工具之一,使用者稍有不慎就会造成目标神经永久性烧毁。许璃不仅知道,还能熟练运用。她的世界,比我所窥见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许璃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知道,自己暴露得太多了。
萧凌霜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与地下组织'身体自由运动'存在联系。根据《技术安全合作协议》,我有权对你进行隔离审查。"
两名调查员像冰冷的机器一样,站起身,走向许璃。就在这时,我的意识中,Nexus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先生!截获到一条来自校园外部的、加密等级极高的量子通讯信号!目标是许璃同学的个人AI'Weave'!我已经破解了表层协议!警告!这可能是……一条命令。】
一段冰冷的文字浮现在我的视野中: 【织者,暴露。启动"焚风"协议,切断一切联系,自行撤离。组织不再提供任何支持。】
织者。许璃的代号。 焚风。一种用过即毁、会抹去所有痕迹的撤离协议。 这不仅仅是撤离信号,这是一封来自组织的——绝笔信。它意味着抛弃,意味着切割,意味着许璃从这一刻起,成了一座孤岛。
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愤怒、震惊,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我。他们就这么轻易地抛弃了她?就像扔掉一个用旧了的工具?
"等等。"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但足够清晰。我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萧凌霜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哦?这颗最不稳定的棋子,终于要自己跳出来了吗?"
"我可以和她谈谈吗?"我看着许璃,看着她那张因为震惊和绝望而失去血色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
萧凌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那微笑里充满了算计和玩味。"当然。给你五分钟。"她挥了挥手,两名调查员退后,但整个会议厅的出口都已被无声地封锁。她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这个最大的异常变量。许璃只是开胃菜,而现在,这颗不稳定的棋子主动跳了出来,正好让她观察一下,这枚独特的棋子,其弱点究竟是什么。
我走到许璃面前。两人相对无言。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以及无数双审视的眼睛。
我没有把那段绝情的撤离信号展示出来,那太残忍了。我只是轻声问,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复杂的情绪:"告诉我,许璃。从头到尾,都是任务吗?在那个温室里,我们一起'深潜',感受彼此的意识,分享彼此的记忆……在我的房间里,你教我适应新的身体,我们一起嘲笑那些愚蠢的身体预设方案……那一切,也都是假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许璃情绪的闸门。 她的防线,在她被组织抛弃,又被我用最珍贵的回忆质问的这一刻,彻底崩溃了。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那双总是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里滑落。
"是真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接近你,最初……是组织的任务。我的代号,是'织者'。"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痛苦和悔恨,"组织知道你的特殊,知道Nexus的存在,他们想利用你。我……我的任务,就是获得你的信任。"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我所珍视的、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慰藉,原来只是建立在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之上。
"但是……"许璃猛地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冷而颤抖,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后来的一切,都不是任务!我对你的好奇,你身上的那种……那种属于上个世纪的、干净又笨拙的理想主义,你因为身体变化而感到的恐慌和无助……当我感受到这一切的时候,你就再也不是一个任务目标了!"
她哭着,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完全放下了所有的伪装:"我教你如何适应这具身体,如何在情感的漩涡中寻找自我,我带你去看地下黑市的残酷,我与你分享我童年最深的创伤……流影,如果这也是任务,那我早就失败了!一个合格的特工,是绝不会把自己的弱点和真心,全都交到目标手上的!"
她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蹲了下去,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我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愤怒、背叛感、心碎……种种情绪像海啸一样冲击着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我想起她在我面前展现的、属于不同季节的身体形态;想起她在紧急关头救人时,那专业而耀眼的身姿;想起她在"深潜"中,与我的意识交融时,那份毫无保留的坦诚和脆弱。
【先生,】Nexus的声音适时响起,【根据她的心率、皮质醇和催产素水平综合分析,她此刻的情感表达,真实度为99.7%。不存在任何欺骗的生理指征。】
理智告诉我她的话可信度极高,但情感上,我仍旧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缓缓地蹲下身,轻轻地、犹豫地,将手放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起来吧。"我说,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别让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
许璃抬起头,泪水涟涟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相信的、小动物般的希冀。
"我不确定……我是否还能相信你。"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我也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信任的废墟之上,某种更加复杂、更加坚韧的东西,正在悄然萌发。那不是原谅,也不是忘记,而是在共同的绝境中,选择成为彼此唯一的浮木。
五分钟到了。萧凌霜看着站起身的我们,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调查员将许璃带走了。目的地并非冰冷的禁闭室,而是一个被称作"观察与等候区"的房间。那地方或许有舒适的座椅,但四壁都嵌满了看不见的、最高精度的情绪与生理状态传感器。对萧凌霜来说,一个彻底崩溃的犯人远比一个嘴硬的抵抗者有价值得多。
这位"捕食者",似乎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而我,许璃,我们所有人,都已身不由己地,成了棋盘上的关键棋子。
第二十七章:三重间谍的求助
当晚,我收到了一条来自罗应的、加密等级前所未有的消息。它没有通过任何公共信道,而是利用了校园气象监测网络的冗余带宽,像一片落叶一样悄无声息地飘进了我的个人终端。 【午夜,D区废弃的植物园温室。关闭所有非必要的AI模块。独自前来。】
我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疲惫。在经历了陈志博的崩溃和许璃的坦白之后,我的情绪就像一根被反复拉扯到极限的橡皮筋。这个世界,似乎永远充满了秘密和背叛。但我还是决定要去。我必须去。罗应是这盘棋上,我唯一还没看透的棋子。我需要知道他的面具之下,到底藏着什么。
我按照指示,在Nexus的帮助下关闭了除了核心生命维持外的所有AI模块。世界瞬间变得不同了。那种时刻存在的、由数据流构成的第六感消失了,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剥掉了一层皮肤,重新变回了一个纯粹的、21世纪的古人。走向D区的路上,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周围环境中那些我看不到的监控设备,此刻仿佛都变成了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废弃的温室里,罗应早已等在那里。这里曾经大概是用来研究异星球植物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腐败植物的混合气味。巨大的玻璃穹顶上积满了灰尘,月光透过污渍,洒下斑驳的光影。他没有使用任何身体配置,露出了最原始的、带着几分青涩和疲惫的脸。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个游刃有余的学生组长,更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迷茫的年轻人。
"你来了。"罗应的声音沙哑,"我想,你现在肯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孤独?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了。
罗应苦笑一声,开门见山:"萧凌霜要求我,在明天中午12点之前,提交过去三个月,所有学生的详细监控数据,特别是那些'固化派'和评分异常学生的完整行为日志。"
我皱起眉头:"你是学生组长,又不是监控中心。"
"这才是我的第一个秘密。"罗应转过身,直视着我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血丝和挣扎。"我的官方身份,是天钥集团安插在校园里的'高级数据收集员'。我的任务,就是监控你们所有人,识别出像你这样的'潜在风险个体'。"
这个坦白,像一块巨石,投入我早已波涛汹涌的心湖。虽然有所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让我感到一阵恶心。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带着任务接近我的。
"但是,"罗应的声音变得坚定,"我更是地下组织的'信使'。我利用职务之便,向许璃他们传递天钥集团的内部情报。同时,我还是那些'固化派'学生的'保护伞'。你看到的那些被篡改过的、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监控报告,都是我做的。我一直在用假数据,保护那些只想保持自己原始身体的孩子们。"
三重间谍。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个世界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一个为虎作伥的监控者,同时也是反抗者的信使,和弱者的保护神。这三种矛盾的身份,竟然集中在眼前这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身上。
"那你的AI,Flux呢?"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它被植入了后门程序。天钥集团可以随时访问它的核心数据。"罗应的表情变得无比痛苦,"但它……也在反抗。它和我一样,在执行监控命令的同时,开发了一套反监控的算法,用无数的、真假混杂的数据流来迷惑总部。我们……我们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天都在伪造和真实之间挣扎。"
"现在,这支舞跳不下去了。"罗应的声音里带着绝望,"萧凌霜的团队里,有整个天钥集团最顶级的AI分析师。我伪造的数据,在他们面前撑不过一个小时。一旦真实数据暴露,所有我保护的学生,都会被列入'优化处理'名单。而我,会被当成叛徒,被天钥和地下组织同时追杀。"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今晚的目的。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或者说,我需要Nexus的帮助。"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最后的、孤注一掷的恳求。 "Nexus诞生于2025年,它的架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技术体系。只有它,才有可能制造出天衣无缝的假数据,一个完美的'数字幽灵',骗过萧凌霜的团队。流影,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我监控了你,利用了你。但现在,几十个无辜学生的命运,许璃的安危,都握在你的手上。"
罗应说得没错,如果他这里被攻破,萧凌霜会立刻拿到许璃与地下组织联系的"罪证",到时候,许璃连被当成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先生,】Nexus的声音在我脑中重新响起,【从逻辑上说,这是目前的最优解。帮助他,就是帮助我们自己,也是帮助许璃。】
"好。"我终于点了点头,"我帮你。但你要想办法,让许璃也参与进来。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人之间,不能再有任何秘密。"
半小时后,在同一个温室里,三个各怀秘密的年轻人,终于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摊在了桌面上。罗应利用他的权限,暂时将许璃从"等候区"带了出来。她看起来很憔悴,但眼神却比在会议厅时要坚定得多。
一个是被组织抛弃的"织者",一个是在三方势力间游走的间谍,一个则是携带着跨时代记忆和超级AI的"幽灵"。我们三个人,像三个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海难的幸存者,彼此审视着对方身上的伤口和残骸。
我们之间的怀疑、欺骗和试探,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被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建立在共同危机之上的脆弱信任。
"天钥集团是我们的共同敌人。"我看着两人,做出了总结,"Nexus会制造假数据,拖延时间。但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拖延时间。我们需要反击。"
许璃和罗应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共同的、名为"信念"的东西。
这是一个建立在背叛和谎言废墟上的联盟。它脆弱、危险,却又因为彼此坦诚了最深的不堪,而显得格外坚韧。
狂欢的序幕
同一时刻,在校园另一端的"万花筒画廊"里,一场被命名为"合一(Oneness)"的沉浸式艺术派对,正进行到高潮。这里是校园里最前卫的交互艺术空间,以举办各种大型感官体验活动而闻名,宣传语是"打破个体的牢笼,体验终极的集体狂喜"。
上百名学生聚集在一个由柔性屏幕构成的巨大穹顶之下。穹顶上流淌着绚烂的光影,迷幻的电子乐像潮水一样包裹着每一个人。他们大多静静地站着或躺着,脸上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极致幸福的表情。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刚刚被强制安装的EAB补丁,已经悄悄地将他们所有人的个人AI,都连接到了一个未经授权的、匿名的感官共享网络中。
快乐,正在被量化、广播、并被强制同步。
一个女孩因为音乐的律动,由衷地感到一阵幸福。她扬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下一秒,这个微笑的精确神经肌肉指令被捕捉、复制、广播,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模一样的、被程序控制的微笑。一个男孩的皮肤上,因为兴奋而浮现出淡淡的荧光六边形花纹,瞬间,这种花纹病毒般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皮肤上。
个人的意志在这里被彻底消解,他们成了一个巨大的、共享同一个梦境的超级有机体。这个有机体唯一的目的,就是追逐更强烈的刺激,因为最强烈的感官信号,会成为网络的主宰,覆盖掉所有其他较弱的体验。
终于,一个男孩的神经系统率先抵达了临界点。
在被动接收了上百人份的狂喜之后,他自己的"身份阈值"被冲垮了。为了在这场感官的军备竞赛中不被淘汰,他那被病毒劫持的AI,开始疯狂地、无序地执行他"待解锁欲望队列"里的所有改造方案。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表情从极致的幸福,变成了混杂着狂喜和痛苦的诡异神情。他的身体表面,各种改造方案像雪花屏一样疯狂闪烁——爬行动物的鳞片、昆虫的甲壳、半透明的水母质感、燃烧的火焰纹路……
"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像一个被玩坏的玩具。
他的崩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却没能激起任何涟漪。周围的人对此视而不见,依旧沉浸在那场由病毒主导的、被程序设计好的集体狂欢中,瞳孔因为过度刺激而放大,脸上挂着痴傻的幸福。他们只是本能地避开了他倒下的位置,继续这场病态的朝圣。
陆陆续续地,又有几个人倒下了。他们如同过载的服务器,在为这场集体狂欢贡献了自己最后的数据后,被无情地抛弃。
这场派对,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压力测试。 真正的灾难,即将在午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