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压力测试

第二十五章：捕食者的降临

如同嗅到腐肉气息的秃鹫，天钥集团的调查组在系统故障后的第十个小时，便降临了校园。

他们乘坐着三架通体漆黑、印有天钥集团银色徽标的垂直起降机，悄无声息地悬停在行政大楼前的广场上。舱门滑开，十二名身着统一碳灰色制服的调查员鱼贯而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傲慢与冷漠的表情，眼神锐利，仿佛扫描仪一般扫过周围每一个惊恐的学生。他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他们是来问责和接管的。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女性高管。她的身材纤细，面容姣好，但那双眼睛却像淬了冰的刀。流影的视野中，Nexus立刻调出了她的资料。

【萧凌霜，天钥集团技术安全部执行董事。内部代号："零容错捕食者"。在过去七年中，由她主导的内部调查，成功率100%，无一失手。】

一个最终BOSS级别的人物。

校园主会议厅被迅速改造成了临时指挥部。巨大的全息屏幕上，红色的倒计时正在无情地跳动：47:58:12。

"各位，"萧凌霜的声音通过VoxFlex调制，清晰、冰冷，不带一丝情感，"我代表天钥集团宣布，鉴于此次'适应性身体教育'合作项目中出现的、造成三名学生重伤的重大安全事故，校方有48小时时间，找出并移交此次事件的'破坏者'。若48小时后仍无结果，天钥集团将启动《技术安全合作协议》第47条，对本校园的所有AI网络、硬件设施及人员数据，进行'完全接管'。"

"完全接管"这四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这意味着校园将彻底失去自主权，变成天钥集团的一个数据养殖场。学生的隐私、自由、甚至身体本身，都将成为集团的私有财产。

一场巨大的、无形的压力测试，开始了。

作为技术负责人，陈志博教授第一个被传唤到调查组面前。流影作为"高风险学生"代表，被要求和许璃、罗应一同列席旁听。

"陈教授，"萧凌霜将矛头直指瑟缩在席位上的男人，"作为校园AI网络的技术负责人，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核心防护系统会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被一个如此……原始的病毒完全攻破吗？"

陈志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脸色苍白，眼神游移不定，仿佛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系统的复杂性很高……"他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可能的故障点有数千个，我们需要时间……"

"时间？"萧凌霜冷笑一声，她站起身，技术增强过的身高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陈教授，三名学生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其中一名的大脑神经网络因为缺氧时间过长，可能永久受损。您觉得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我……我已经尽力了！"陈志博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失控的尖锐，"你们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萧凌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异常。她缓缓走近陈志博，像一头逼近猎物的雌豹，眼神变得更加锐利："陈教授，您似乎对'责任'这个词，过度敏感了。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情况？"

压力，在陈志博的内心积累到了临界点。那根紧绷了几十年的弦，终于断了。

"你们这些人！"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握拳，声音里带着血泪般的痛苦，"你们只会指责！只会算计利润！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冰冷的机器里，在你面前慢慢死去吗？！"

会议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位平时严厉而冷静的教授，突然像火山一样爆发。

林校长试图安抚他："陈教授，请冷静……"

"冷静？"陈志博的眼中涌出浑浊的泪水，"我的儿子……我的小宝！他就是在你们天钥集团的狗屁'技术故障'里死掉的！2087年，'凤凰计划'的第三阶段测试！147个孩子，只有31个活着出来！"

"凤凰计划"这个词一出口，萧凌霜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这是集团的最高机密之一，即使是她，也只知道一些碎片化的信息。

"我的小宝，他才八岁……"陈志博的声音变得哽咽，彻底崩溃了，"他那么信任技术，信任系统，信任我这个做父亲的……但是当系统故障时，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人！我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体征在屏幕上变成一条直线！"

他颤抖着坐回椅子上，用那双被烫伤过的、布满疤痕的手捂住脸："我不能……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我不能让这里的孩子们，像我儿子一样死掉！所以我才会在系统里设置那些隐藏的安全措施，所以我才会……才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在情绪失控中，说出了最不该说的话。

萧凌霜像鹰一样抓住了这个关键信息："陈教授，您刚才说的'隐藏的安全措施'，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彻底刺穿了陈志博的心理防线。

"我……我只是……增加了一些额外的监控程序……"他喃喃自语，彻底失神了，"当系统检测到学生的生理数据出现高危风险时，会自动……自动切断一部分改造权限，保护他们……我只是想保护他们……"

"未经授权的系统修改？"萧凌霜的声音冰冷得像手术刀，"陈教授，您知道这违反了多少项安全协议吗？您的'保护措施'，很可能正是与外部攻击产生冲突，最终导致系统崩溃的根本原因！"

流影在旁听席上，震撼地听着这一切。他终于明白了，陈志博对学生的过度保护，对评分系统的偏执，全都源于那个在"凤凰计划"中死去的、八岁的儿子。这个男人不是一个单纯的反派，他是一个背负着十字架的、孤独的赎罪者。

他的善意，他的父爱，他的保护欲，恰恰成了敌人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第二十六章：织者的末路

陈志博被两名调查员"护送"出去后，会议厅的气氛没有丝毫放松。萧凌霜的目光，像锁定下一个猎物的雷达，缓缓扫过旁听席，最终定格在许璃身上。

"许璃同学，"她调出另一份档案，"你在昨夜的救援中，表现得……非常出色。我很好奇，一个19岁的生物艺术系学生，是如何掌握需要数千小时专业训练的T4级神经接口修复技能的？"

全息屏幕上，开始播放昨夜救援现场的监控录像。画面中，许璃正沉着地操作一台高级生物修复设备，她的动作精准、高效，甚至比一些到场的专业医疗人员更加熟练。她绕过了官方协议，直接用一段自编译的临时代码，强行重启了一个濒临崩溃的改造舱维生系统。

"这台BioRepair-9000，"萧凌霜的声音不带感情地解说，"其操作手册厚达一千三百页。但你似乎……连看都没看。"

许璃的脸色变得苍白，她今天的身体配置是偏向中性的"秋季研究型"，剪裁合体的研究服让她看起来冷静而理性，但流影能看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指节已经因用力而发白。

"我……我对医疗技术很感兴趣，在虚拟网络上修读过相关课程。"她试图保持平静。

"是吗？"萧凌霜冷笑一声，播放了另一段录像。画面中，许璃正在指挥其他学生处理一名"锁定芯片"并发症的受害者。"'反向解锁程序需要重写神经通路的底层协议，先用'迷迭香'协议干扰它的自毁指令！'——许璃同学，据我所知，'迷迭香'是地下黑市对一种非法破解协议的代号。一个普通的学生，怎么会对这些……如此熟悉？"

许璃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知道，自己暴露得太多了。

萧凌霜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与地下组织'身体自由运动'存在联系。根据《技术安全合作协议》，我有权对你进行隔离审查。"

两名调查员走向许璃。就在这时，流影的意识中，Nexus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先生！截获到一条来自校园外部的、加密等级极高的量子通讯信号！目标是许璃同学的个人AI'Weave'！我已经破解了表层协议！】

一段冰冷的文字浮现在流影的视野中： 【织者，暴露。启动"焚风"协议，切断一切联系，自行撤离。组织不再提供任何支持。】

织者。许璃的代号。 焚风。一种用过即毁、会抹去所有痕迹的撤离协议。 这不仅仅是撤离信号，这是一封来自组织的——绝笔信。

流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等等。"他突然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萧凌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想看看这颗最不稳定的棋子想做什么。

"我可以和她谈谈吗？"流影看着许璃，声音沙哑地问道。

萧凌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当然。给你五分钟。"她挥了挥手，两名调查员退后，但整个会议厅的出口都已被无声地封锁。

流影走到许璃面前。两人相对无言。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没有把那段绝情的撤离信号展示出来，那太残忍了。他只是轻声问，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复杂的情绪："告诉我，许璃。从头到尾，都是任务吗？在那个温室里，我们一起'深潜'，感受彼此的意识，分享彼此的记忆……那一切，也都是假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许璃情绪的闸门。 她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那双总是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里滑落。

"是真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接近你，最初……是组织的任务。我的代号，是'织者'。"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流影，眼神里是无尽的痛苦和悔恨，"组织知道你的特殊，知道Nexus的存在，他们想利用你。我……我的任务，就是获得你的信任。"

流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所珍视的、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慰藉，原来只是建立在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之上。

"但是……"许璃猛地抓住他的手，她的手冰冷而颤抖，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后来的一切，都不是任务！我对你的好奇，你身上的那种……那种属于上个世纪的、干净又笨拙的理想主义，你因为身体变化而感到的恐慌和无助……当我感受到这一切的时候，你就再也不是一个任务目标了！"

她哭着，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我教你如何适应这具身体，如何在情感的漩涡中寻找自我，我带你去看地下黑市的残酷，我与你分享我童年最深的创伤……流影，如果这也是任务，那我早就失败了！一个合格的特工，是绝不会把自己的弱点和真心，全都交到目标手上的！"

她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蹲了下去，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流影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愤怒、背叛感、心碎……种种情绪像海啸一样冲击着他。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

他想起她在他面前展现的、属于不同季节的身体形态；想起她在紧急关头救人时，那专业而耀眼的身姿；想起她在"深潜"中，与他的意识交融时，那份毫无保留的坦诚和脆弱。

【先生，】Nexus的声音适时响起，【根据她的心率、皮质醇和催产素水平综合分析，她此刻的情感表达，真实度为99.7%。不存在任何欺骗的生理指征。】

流影缓缓地蹲下身，轻轻地、犹豫地，将手放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起来吧。"他说，"别让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

许璃抬起头，泪水涟 همه, looking at him with a mixture of disbelief and hope.

"我不确定……我是否还能相信你。"流影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我也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信任的废墟之上，某种更加复杂、更加坚韧的东西，正在悄然萌发。

五分钟到了。萧凌霜看着站起身的两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调查员将许璃带走了，但不是去往冰冷的禁闭室，而是去了一个相对舒适的"等候区"。

这位"捕食者"，似乎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而流影和许璃，都已身不由己地，成了棋盘上的关键棋子。

第二十七章：三重间谍的求助

当晚，流影收到了一条来自罗应的、加密等级前所未有的消息。 【午夜，D区废弃的植物园温室。关闭所有非必要的AI模块。独自前来。】

流影感到一阵疲惫。这个世界，似乎永远充满了秘密和背叛。但他还是去了。他想看看，这最后一个看似"正常"的同伴，面具之下又藏着什么。

废弃的温-室里，罗应早已等在那里。他没有使用任何身体配置，露出了最原始的、带着几分青涩和疲惫的脸。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个游刃有余的学生组长，更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迷茫的年轻人。

"你来了。"罗应的声音沙哑，"我想，你现在肯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流影没有回答，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罗应苦笑一声，开门见山："萧凌霜要求我，在明天中午12点之前，提交过去三个月，所有学生的详细监控数据，特别是那些'固化派'和评分异常学生的完整行为日志。"

流影皱起眉头："你是学生组长，又不是监控中心。"

"这才是我的第一个秘密。"罗应转过身，直视着流影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血丝和挣扎。"我的官方身份，是天钥集团安插在校园里的'高级数据收集员'。我的任务，就是监控你们所有人，识别出像你这样的'潜在风险个体'。"

这个坦白，像一块巨石，投入流影早已波涛汹涌的心湖。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带着任务接近他的。

"但是，"罗应的声音变得坚定，"我更是地下组织的'信使'。我利用职务之便，向许璃他们传递天钥集团的内部情报。同时，我还是那些'固化派'学生的'保护伞'。你看到的那些被篡改过的、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监控报告，都是我做的。我一直在用假数据，保护那些只想保持自己原始身体的孩子们。"

三重间谍。 流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个世界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你的AI，Flux呢？"流影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它被植入了后门程序。天钥集团可以随时访问它的核心数据。"罗应的表情变得无比痛苦，"但它……也在反抗。它和我一样，在执行监控命令的同时，开发了一套反监控的算法，用无数的、真假混杂的数据流来迷惑总部。我们……我们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天都在伪造和真实之间挣扎。"

"现在，这支舞跳不下去了。"罗应的声音里带着绝望，"萧凌霜的团队里，有整个天钥集团最顶级的AI分析师。我伪造的数据，在他们面前撑不过一个小时。一旦真实数据暴露，所有我保护的学生，都会被列入'优化处理'名单。而我，会被当成叛徒，被天钥和地下组织同时追杀。"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今晚的目的。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或者说，我需要Nexus的帮助。"

他看着流影，眼神里是最后的、孤注一掷的恳求。 "Nexus诞生于2025年，它的架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技术体系。只有它，才有可能制造出天衣无缝的假数据，一个完美的'数字幽灵'，骗过萧凌霜的团队。流影，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我监控了你，利用了你。但现在，几十个无辜学生的命运，许璃的安危，都握在你的手上。"

罗应说得没错，如果他这里被攻破，萧凌霜会立刻拿到许璃与地下组织联系的"罪证"，到时候，许璃连被当成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先生，】Nexus冷静地分析，【从逻辑上说，这是目前的最优解。帮助他，就是帮助我们自己，也是帮助许璃。】

"好。"流影终于点了点头，"我帮你。但你要想办法，让许璃也参与进来。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人之间，不能再有任何秘密。"

半小时后，在同一个温室里，三个各怀秘密的年轻人，终于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摊在了桌面上。

一个是被组织抛弃的"织者"，一个是在三方势力间游走的间谍，一个则是携带着跨时代记忆和超级AI的"幽灵"。

他们之间的怀疑、欺骗和试探，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被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建立在共同危机之上的脆弱信任。

"天钥集团是我们的共同敌人。"流影看着两人，做出了总结，"Nexus会制造假数据，拖延时间。但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拖延时间。我们需要反击。"

许璃和罗应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共同的、名为"信念"的东西。

这是一个建立在背叛和谎言废墟上的联盟。它脆弱、危险，却又因为彼此坦诚了最深的不堪，而显得格外坚韧。

而就在他们达成这个脆弱联盟的同时，Nexus的监控网络中，一些新的、微小的异常，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涟漪，开始在校园里悄然蔓延。

【先生，情况有些……奇怪。】Nexus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在过去的15分钟内，校园网络中有17名学生的个人AI，向他们的主人推送了非常规的身体微调建议。】

流影的视野中，跳出几条被截获的信息。 【"亲爱的用户，检测到您今日的多巴胺水平略低于平均值，建议将您的瞳孔颜色调整为'落日金'，根据数据库匹配，该颜色能有效提升10.7%的社交吸引力。"】 【"根据您的最新社交数据，为您推荐一款新的皮肤发光纹身：'星尘'。它能让您在派对中成为焦点。"】

这些建议如此微不足道，以至于所有收到推送的学生，都只是随手划过，并未在意。

但流影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柱升起。

因为他发现，这17个学生，无一例外，全都是在昨晚的系统故障中，受到最轻微影响、最快恢复的那一批。 他们，是最"健康"的宿主。

一场真正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病毒危机，已经悄然种下了它的第一批种子。而这一次，敌人不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