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无解的道德困境

摇摇欲坠的平衡

Nexus的反向感染在缓慢而坚定地进行着。在校园AI网络的虚拟地图上，代表"自由意识病毒"的猩红色区域中，开始出现一个个代表"免疫"的、微小的蓝色光点。

但这太慢了。

每当Nexus"治愈"一个AI，就有十个新的AI被感染。校园的局势，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动态平衡。一边是理性的、缓慢的重建，另一边是狂热的、指数级增长的毁灭。

秩序的堤坝，正在被狂热的洪水一寸寸地吞噬。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个由各方势力拼凑起来的、临时的"紧急决策会议"，在校长林女士那间朴素的办公室里召开了。这里，或许是整个校园唯一还能进行理性对话的地方。

与会者，代表了校园里所有尚未被病毒吞噬的意志：

• 流影，和他独一无二的AI伙伴Nexus，是这场牌局的技术核心。
• 许璃，满脸憔悴，她代表着被重创的地下温和派，也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
• 罗应，他身后，是那些他拼命保护的、手足无措的"固化派"学生。
• 林校长，作为政府代表，她必须在失控前，为这一切找到一个官方的、可以收场的解决方案。
• 陈志博教授，他以天钥集团技术顾问的身份列席，但所有人都知道，此刻驱动他的，不是公司利益，而是那位父亲的亡灵。

五个人，代表着五种不同的立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流影身上。因为他们都清楚，任何方案的执行，都离不开Nexus。

四种绝望的方案

"时间不多了。"林校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我们必须做出选择。陈教授，天钥集团的方案是什么？"

方案一：天钥集团的"紧急接管" 陈志博站起身，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天钥的方案很简单，也很……残酷。启动'圣裁'协议，由集团总部的超级AI，暂时性地、强制性地接管校园内所有学生的个人AI系统。通过中央集权的方式，清除病毒，恢复系统。这可以在三小时内，结束混乱。" "代价是什么？"罗应立刻问道。 "代价是，"陈志博闭上了眼睛，"所有学生的个人隐私、自主意识，将在接管期间，完全暴露在天钥的监控之下。这是一种……技术上的全面缴械。" 这是一种企业式的独裁。用放弃所有权利，来换取暂时的安全。

方案二：地下组织的"系统重启" 许璃猛地抬起头，激烈地反对："不行！这和'解放者联盟'的极权有什么区别？我代表'身体自由运动'，提出我们的方案：系统重启！"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既然这个系统已经烂到了根子里，那就彻底推倒重来！利用Nexus的技术，向全网发送一种格式化指令，彻底重置所有AI系统和身体改造数据，让一切归零！" "你疯了吗！"这次反对的是陈志博，"你知道有多少学生的生命是靠着精密的身体改造才得以维持的吗？一个深度依赖人工心脏的学生，你把他的AI重启了，他会立刻死掉！你这是在谋杀！" 这是一种理想主义的虚无。用毁灭一切的方式，来换取一个"干净"的未来。

方案三：政府的"分区隔离" 林校长叹了口气，提出了第三种方案。 "从政府维稳的角度，我们还有一个选择：分区隔离。立刻将校园物理封锁，并根据感染情况，划分为三个区域。未感染者进入'绿区'，维持正常生活；轻度感染者进入'黄区'，强制隔离治疗；而那些重度感染、已经对自身造成不可逆伤害的学生……"她停顿了一下，艰难地说道，"将被驱赶到'红区'，任其自生自灭，防止病毒进一步扩散。" "技术种族隔离。"流影冷冷地吐出了这个词。 林校长痛苦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一种……无奈的、牺牲少数保多数的政治选择。" 这是一种官僚式的冷血。用抛弃一部分人的方式，来维持表面的秩序。

方案四：罗应的"自然淘汰" 一直沉默的罗应，提出了第四种，也是最令人不安的方案。 "或许……我们什么都不该做。"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们每一次自作聪明的干预，都让事情变得更糟。"他环视众人，"天钥的评分系统，催生了地下组织；地下组织的激进派，释放了病毒。我们就像一群试图扑灭森林大火的傻瓜，结果却把火星带到了更多地方。" 他看着流影："就让病毒传播，让人类和AI自己去适应、去对抗。相信Nexus的免疫补丁，也相信人类自己的求生意志。这个过程可能会死很多人，但最终活下来的人，会建立一个真正有韧性的新系统。我们不该扮演上帝。" 这是一种达尔文式的豪赌。用放弃道德责任的方式，来换取一个"自然演化"的结果。

决策的中心

独裁、谋杀、隔离、豪赌。

四个方案，像四杯毒酒，摆在了流影的面前。每一个，都通往地狱。

他被推到了决策的中心。他的选择，将直接决定成百上千人的命运。他可以成为独裁者的帮凶，也可以成为冷血的政客，或是虚无的理想主义者，甚至是残酷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

【Nexus，对四种方案进行推演，计算最优解。】流影在意识中下达了指令。 【推演中……】Nexus的回答，第一次出现了延迟，【先生，'最优解'的定义是什么？是死亡人数最少？是长期稳定性最高？还是……最符合您2025年的道德准则？】 【根据不同的最优解定义，四个方案，都可以在某种计算模型下，成为'正确'的选项。】

流影的背上，渗出了冷汗。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这个时代最深刻的困境：当技术让一切都成为可能时，选择，就成了一种无法承受的酷刑。当每一个选择都会伤害无辜的人时，"道德"这个词，又该如何定义？

这不是一道有标准答案的数学题。这是一个血淋淋的、没有回头路的现实。

他看着桌子对面的四个人，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痛苦、挣扎和期望。

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漫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