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幕_新秩序的建立与考验
第十五幕:新秩序的建立与考验
第三十六章:多元平衡体系
危机过后,校园并未迎来想象中的狂欢或解放,反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迷茫而笨拙的平静。旧的评分系统和绝对权威已然崩塌,而新的秩序,则像一株在废墟上小心翼翼探出头的新芽,脆弱,却充满了生命力。
重建的工作,远比战争本身更要艰难。
曾经的校长办公室,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成为了校园的临时制宪会议中心。那个在危机中诞生的“意外联盟”,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秩序的奠基人。他们争吵、辩论、妥协,将那个在48小时内创造奇迹的临时方案,一点点地打磨成一个可以长期运行的、前所未有的治理模式——“多元平衡体系”。
流影站在新落成的“多元治理中心”大厅中央,主持着它的启用仪式。这里的设计本身就是一种宣言:半环形的结构,五块分别代表学生、校方、技术方、伦理监督委员会和校外公众的终端呈扇形展开,没有任何一个席位处于中心。
“评分不应是裁判,而应是镜子;自由不是放纵,而是负责任的选择。”流影对着直播镜头说出这句话时,感到一种历史的重量压在自己这个19岁的身体上。
天钥集团那套冰冷的“社会价值评分”被彻底废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多维度的、完全透明的“校园生态健康仪表盘”。它不再给个人打分,而是实时监测整个系统的健康状况:比如,高风险改造申请的集中度、学生心理压力指数的平均值、各派别社群言论的平衡度等等。它是一个预警系统,而非审判工具。
身体改造的自由度被极大地放开了,但不再是无序的。一个由学生、教师和技术专家共同组成的安全委员会成立,负责评估新改造技术的风险,并为进行极端改造的学生提供强制性的心理咨询和技术支持。地下黑市失去了大部分生存空间,因为那些相对安全的需求,已经可以在阳光下得到满足。
但新体系运行的第一个月,就充满了挑战。
最大的问题,是“选择疲劳”。过去,学生们只需要按照评分系统的指引做事。而现在,他们每天都要面对无数选择:选择加入哪个治理社区、选择自己的评估维度、选择是否公开自己的改造数据……许多习惯了被安排的学生,第一次感到了选择的重负。
更复杂的是群体间的摩擦。在一次公开听证会上,一个“流动派”社团计划举办“极端身体艺术展览”,展出包括临时多肢体改造、皮肤光影动态秀等作品。这个提案立刻遭到了“固化派”社群的激烈反对。
“这是对人类基本形态的亵渎!”“固化派”的代表苏醒义正词严地说道。
“艺术的本质就是探索边界!你们的‘基本形态’,不过是未经选择的默认设置而已!”“先锋派”的云天则毫不示弱地反驳。
流影、许璃和罗应,第一次作为新秩序的维护者,坐在了被质询的席位上。他们笨拙地解释着、辩护着,体会到了“治理”这项工作的真正重量。胜利的激情褪去后,留下的是日复一日的、枯燥繁琐的、关于下水道维修和课程表安排的争论。这就是他们用鲜血和代价换来的“新世界”——不完美,不清爽,但真实。
转机来自一个意外的消息:那个在危机中昏迷的无辜学生云小鹏,奇迹般地苏醒了。
这个消息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许多对立的坚冰。令人惊讶的是,所有社群都自发地为他提供帮助。“固化派”为他联系了最传统的物理康复治疗师,“流动派”贡献了最新的神经修复技术,“桥梁建设者”则负责协调各方资源。
在帮助云小鹏康复的过程中,许多学生第一次发现,原来不同派别的理念,在“帮助一个具体的人”这个目标面前,是可以共存的。冲突的根源,不在于价值观的差异,而在于抽象的恐惧和误解。
基于这次宝贵的经验,“多元平衡体系”进行了第一次重大调整,建立了“核心共识”与“多元选择”两个层面:在涉及生命安全、个体尊严等“核心共识”问题上,必须由治理中心统一决策;而在其他“多元选择”的领域,则充分尊重各个社群的自治。
新秩序,在第一次考验中,蹒跚而坚定地站稳了脚跟。
第三十七章:三人关系重新定义
在新体系运行的第四个月,流影、许璃和罗应的关系,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危机期间形成的、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密联系,没有因为压力的解除而消失,反而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演化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微妙的形态。
这种变化,首先体现在他们的居住安排上。
“我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
在一次为了新体系的琐事而加班到深夜后,许璃忽然提出了这个建议。在2095年,几位好友或合作伙伴共享一个大型居住模块是很常见的事情。但这个提议,对内心深处仍是高鸣的流影来说,却带来了剧烈的情感冲击。
2025年的他,无法想象和一个以上的、非血缘关系的异性(或者说,非单一性别的人)长期同居。那时的社会,对“家”的定义依然狭隘。但2095年的这具身体,却对这个提议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期待。
最终,身体的感受战胜了灵魂的惯性。他们搬进了校园提供给“多元治理中心”核心成员的一套顶层公寓。
搬到一起生活的第一周,三人之间的互动就变得无比复杂。
卸下了三重间谍重担的罗应,获得了某种解脱,但也失去了一直以来伪装的目标。他不再需要扮演八面玲珑的“现充”,反而成了一个有些固执、却无比真诚的学生权益代表。流影常常看到他在客厅里,为了某个社群的预算问题而大声地和人争吵,那种为了自己真正相信的东西而战的样子,让他显得格外有魅力。
而曾经的“织者”许璃,在巨大的愧疚感中,彻底告别了她的地下组织身份。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静和谨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伦理委员会的工作中,试图用构建一个更安全的未来,来弥补自己过去的错误。她会在深夜里,独自坐在窗边,用她的“Weave”系统感受着整个校园的情绪网络,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悲悯。
流影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注意许璃的日常习惯——她喝营养液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她思考时拨弄耳后植入端口的小动作。他对她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吸引和后来的战友情。而罗应的存在,让这种情感的重新定义变得更加复杂。他发现自己同样欣赏罗应的可靠与笨拙,甚至会在罗应因为不擅长应对别人的好意而脸红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动。
这具经历过性别重塑的身体,似乎也在重塑他的情感模式。吸引力不再局限于单一的性别,亲密关系的模式,也似乎有了更多的可能。
第一次重大的情感危机,发生在他们同居的第六周。校园里开始流行一种由EmotiWeave公司推出的伴侣“情感更新协议”——情侣可以定期用AI同步深层情绪,以防止误解和隔阂。
“我们要不要也试试?”罗应开玩笑地提议。
结果,当许璃尝试申请“三人测试版”时,系统以“关系模式无法识别”为由,拒绝了她的请求。终端上弹出的红色警告,像一记耳光,抽在他们三人微妙的关系上。
“技术,总是落后于人心。”许璃沮丧地咬着吸管,喃喃自语。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再碰那些高科技设备。三人围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点了一支真正的、散发着松木香气的蜡烛。他们决定,用最古老的方式,来面对他们最前沿的问题。
“我害怕……”流影第一个开口,他承认自己害怕这种来之不易的平静会掩盖初心,害怕自己会变成一个耽于权力的官僚。
“我感到空虚。”罗应接着说,他坦白自己在卸下伪装后,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仿佛一个失去了线的木偶。
“我……我还在做噩梦。”许璃的声音很轻,她坦白自己仍然会梦到那些被她间接感染的学生,梦到他们疯狂改造自己时,那种混合着痛苦和狂喜的眼神。
没有AI的翻译和解读,没有情感同步的强制共情。他们只是依靠着呼吸、话语和泪水,将彼此之间的缝隙,一点点地填满。
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三个紧紧依靠的影子。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然后,三只手交叠在了一起。掌心的温度是如此真实,胜过了任何高科技协议能带来的连接。
这不是2025年或2095年任何一种可以被定义的关系。它不是爱情,不是友情,也不是亲情。它是在烈火中锻造出的、独一无二的、名为“我们”的联结。
他们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关系协议”——一种持续的、开放的对话机制。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日晚上,是他们的“坦诚之夜”,他们会放下所有工作,讨论彼此的感受、需求和期望的变化。
他们的关系,在这种刻意的维护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流动的形态。有时,流影和许璃会像传统恋人一样亲密无间;有时,罗应和流影又会像最好的兄弟一样,为了一个技术问题争论到天明;有时,许璃和罗应则会因为相似的“背叛者”经历而产生深刻的共鸣。而更多的时候,他们三人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共同面对外部世界的压力和挑战。
这种前卫的关系,自然也面临着外界的质疑。他们开始利用自己在治理中心的影响力,组织“关系多样性”的讨论会,他们希望,“关系权利”也能成为这个新体系中,得到承认和保护的重要组成部分。
第三十八章:新技术争议再起
在新体系运行的第五个月,第一次真正的、足以撼动整个根基的考验,不期而至。
一家校外的顶尖生物科技公司,在一次发布会上,突然宣布了一项革命性的技术突破:“完整身体重构”(Total Body Recreation)。这项技术基于全新的纳米机器人集群和基因编辑算法,宣称可以在分子层面,将一个人的身体完全分解,再按照全新的基因蓝图,重新组装。
理论上,它可以让人类彻底摆脱物种的限制,实现从人到任何其他生物形态的转化。甚至,可以创造出神话传说中才存在的生物。
消息传来,校园瞬间沸腾,宛如一颗深水炸弹被引爆。
关于人类本质、技术边界、生命定义的激烈争论,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烈度,再次被点燃。一部分学生视其为“人类进化的最终福音”,另一部分人则惊恐地称之为“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多元治理中心”立刻陷入了成立以来最严重的分歧。
会议厅里灯光晃眼,空气里全是焦虑和咖啡因的味道。
流动派的代表们兴奋地论证这项技术将如何把身体自由推向极致;固化派的代表们则忧心忡忡,认为这将是人类自我认同的终结;而更多的学生,则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困惑。
天钥集团的代表常笙,两眼放光地论述着这项技术的巨大商业前景,以及它将如何巩固天钥在生物科技领域的领导地位。
林校长则眉头紧锁,她看到的是这项技术可能带来的、无法预估的社会动荡和伦理灾难。
僵局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流影。
而就在此时,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人,做出了震惊所有人的决定。
陈志博教授,向天钥集团递交了辞呈。
“我不能再参与其中了。”在治理中心的紧急会议上,他平静地宣布,“当你们在讨论这项技术的商业价值和监管风险时,我看到的,是我儿子的脸。”
他缓缓站起身,环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流影身上:“我花了半辈子,才明白一个道理。绝对的自由和绝对的控制一样危险,我们需要的是负责任的自由。而责任,源于教育,而非技术。”
这次会议之后,陈志博用自己的全部积蓄,并婉拒了所有商业投资,在校园里建立了一个独立的、非营利的研究机构——“人本教育研究院”。
他的理念很简单:技术应该服务于人的全面发展,而不是把人变成更有用的工具。他要从根源上,阻止下一个“陈志博”的出现。
研究院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为已经康复的云小鹏,设计一套个性化的成长方案。他们发现,云小鹏在经历了那场磨难后,大脑的感知模式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对色彩和声音的组合有着惊人的天赋。他不再是一个“受损的正常人”,而是一个“被激活的特殊人”。
在陈志博的引导下,云小鹏开始用一种全新的、融合了音乐和绘画的艺术形式进行创作。他的作品,充满了对生命和存在的深刻思考,震撼了所有看到的人。这个成功案例,让陈志博的教育理念,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但研究院的成功,并不能解决眼前的危机。“完整身体重构”技术的争议,已经让校园再次分裂。治理中心内部,投票陷入了僵局。学生席和伦理委员会倾向于暂时冻结该技术;技术方和政府代表则主张在严格监管下有限开放。
流影再次被推到了天平的中央。
他深知,无论做出哪种选择,都会得罪一部分人,都会让这个脆弱的平衡体系,再次面临信任危机。
【先生,你仍然是桥梁。】Nexus在他意识中轻声提醒,【但桥梁,是会磨损的。】
在又一次漫长而没有结果的争吵后,流影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我们不禁止,也不放开。我们成立一个‘小规模自愿者试点’。申请者必须是已完成多次深度改造、心理评估达到A+级的成年学生。整个重构过程,向全社会公开直播所有生理和心理数据。一旦出现任何一级不可逆的不良反应,试点立即终止。”
“我们要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通往‘天堂’的门票背后,标着怎样的价格。”
这个充满了现实主义和妥协色彩的方案,最终以微弱的优势,在治理中心获得了通过。
志愿者的报名名单,几乎在一瞬间就刷爆了服务器。最终,经过严格筛选,20名学生入选。其中包括两名曾经坚定的固化派,他们想用自己的身体,去亲身体验一次技术所能达到的极限,然后再决定自己未来的信仰。
试点开始的那天,流影陪同医疗组,为志愿者们做最后的基线扫描。他看着那些或兴奋、或忐忑、或坚毅的年轻脸庞,心里五味杂陈。
技术与自由的辩证法,又一次,要在活生生的人类身体上,进行演算。
夜深人静,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治理中心的每日报告,已经推送到了他的终端上:“信任指数67%(相较昨日下降2%),争议指数43%(相较昨日上升5%)。”
一降一升,像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关掉终端,走到窗边,看到远处的试点中心灯火通明。他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属于2025年的、冰冷的校徽钥匙扣。
“试验田里,永远在长杂草。”他轻声对自己说,“但幸好,也总是在长出新的希望。”